从学徒工到史学家、总编辑

——读苏双碧《走过的路:苏双碧回忆录》

期次:第2114期    作者:■ 徐中川   查看:116

二三十年前就读过苏双碧的文章,具体的篇名记不清了,但知道了这位有文采、有思想的文史学者。近读《走过的路:苏双碧回忆录》,才了解到这是一位从贫困的乡村走出来的成就卓著的史学家。

苏双碧 1933 年出生于福建南安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,兄弟姊妹 9 人。14 岁那年,家里穷得几乎揭不开锅了。有一天晚上,父亲声音低沉,面带愁容对他说:“给爸爸分点忧,出去找点事做,有一口饭吃也比窝在家里强。”原来是一邻居在泉州养路段工地打工,那边需要人,愿意带苏双碧去那里打工。就这样,第二天早上,苏双碧与父母和哥哥依依惜别。

他们走了六七十里路,又幸运地赶上了一辆去工地的破旧货运汽车。一到工地,苏双碧就和邻居大叔干起活来,到了吃饭时,吃的竟是米饭,还有简单的蔬菜,这让他感到很大的满足。可是干了没过多少天,他就发现工地上不少人(包括邻居大叔)天天在包工头开的赌场聚赌。这使他心中浮起恐慌,深恐在此呆久了也会被拉下水。

几天后,他以父亲生病为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。但他没有回家,而是拦了一辆车去了泉州城。他记起日本投降前,有一位陈姓老头和老太太为了避日机轰炸,逃难乡下,曾在他家住过几天,临离开他家时,老头说他在聚宝街有个中草药店,让他们有机会去他家坐客。幸运的是,他真找到了陈老头开的“陈记中草药店”。老头老太太还能记得他,听了他的诉说后,暂且收留了他,但这个中草药铺小本经营,实在用不上人了。老头就问了其女儿的金纸店要不要学徒工。可巧,金纸店新近辞退了一个学徒,他就在金纸店呆了下来。到了1949 年 9 月,泉州获得解放,16 岁的苏双碧看到一个朋友参加了革命工作,他也跃跃欲试,可一打听,人家只招有一定文化程度的青年。碰了钉子让他有点醒悟了,他认识到要参加革命也好,要改变自己的门庭也罢,根本的一条是要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。这一朦朦胧胧的思想火花,竟改变了他一生的历程。

1950 年 6 月,经熟人介绍,苏双碧参加了解放军晋江公安部队。部队生活很紧张,对他是很好的锻炼。第二年的 6、7 月间,省里来了一位办公厅主任,说要从部队挑选一两个小鬼到省里当通讯员,条件一是聪明点,二是能说几句普通话。读过三年小学、会说几句普通话的苏双碧有幸被选中,到省检查署当了一名通讯员,其实就是一名勤杂人员。那时机关干部业余文化学习抓得很紧,1952 年春苏双碧上了文化业校,知道了学习重要性的他放弃了所有的娱乐,把业余时间都用到学文化中去。这期间他写的一篇四千字的作文心得发表在《厦门日报》副刊上,对他是莫大的鼓舞。之后,在他的争取下,机关领导批准他去工农速成中学学习。他学习非常刻苦,三年后虽然没能考上大学,但学过了各科知识,使他建立起自学的基础。速中毕业后,人事部门对他说,肃反的任务很重,基层缺干部,要把他调到长乐县工作。苏双碧二话没说,服从分配,从省城机关来到长乐县城,当了一名机关书记员。上班时间忙得很,他就利用业余时间补习高中的课程。

1956 年,中央决定扩大招生,要求有条件的青年,积极报考大学。没有受过系统教育的他自知更要加倍努力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在这一年的高考中,他发挥出色,被心仪的北京大学历史系录取,这一年他已 23 岁。

1956 年秋,北京大学开学的第一天,系里举行迎新大会,当晚要求每人呈交一张入学登记表。全年级 120 人,他记得参加工作前只念过小学的只他一人。这对他是压力,也是动力。他决心把双倍的时间投入学习中,几近废寝忘食。上课之余,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的经典著作。毕业分配时,北京市历史学会到北大历史系要一个毕业生,历史系送去了包括苏双碧共三人的档案,最终历史学会选中了他(因他在和清华大学的老师一起编“一二九”学生运动史时曾与该学会秘书长有接触,给她留下一些印象,是她选中了苏双碧)。

就这样,他见到了他敬仰的历史学家、北京市副市长吴晗,成了他的直接下属。吴晗要求他注意业务,多读书,钻研问题。在北京历史学会,他协助吴晗不仅组织了一次次的学术会议,还具体操办了《历史知识讲座》和《历史问题讲座》,邀请郭沫若、郑天挺、邓广铭等知名历史学家主讲。历史学会只有苏双碧一人,但组织的活动很多,许多活动都见报,因此知名度很大。不少兄弟学会慕名来取经,吴晗总说:“一个人,一支笔,一部电话,如此而已,精兵简政。”在历史学会,苏双碧的职业就是与专家、学者联系,时间长了,他们成为朋友,无话不谈,这使苏双碧开拓了视野,增长了见识。

1964 年,学术界已经不太平,11 月苏双碧被北京市委抽调到通县牛堡屯公社一个大队去搞“四清”,和贫下中农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。1965 年 9 月回到北京,这年冬天,上海《文汇报》发表了姚文元的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,把《海瑞罢官》说成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,吴晗一夜之间从革命干部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。1966 年“文革”开始,北京历史学会的工作无法正常开展了。在经历了被诬为“反党急先锋”、“清队”中遭子虚乌有攻击后,1969 年 5 月苏双碧随一万余名干部被赶到农村当农民。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读书看报,心想就当农民吧。后来陆续有人被调回北京,他又产生了读书的欲望,于是把有关太平天国史研究的几本书带到农村,断断续续地读完,又系统地读了《史记》《资治通鉴》和《鲁迅全集》,并产生了一个念头,下决心不在党政部门工作,想到高校教书,他找到北大历史系老师。1973 年 4 月,他回到了母校。但在北大仅仅待了一年多,就被调到光明日报社工作。

他在报社主要做史学版编辑,在做好编辑工作的同时,对史学理论进行研究,发表了几十篇史学文章,先后出版了《历史科学的理论与方法》《苏双碧史学理论集》等论著。与此同时,他撰写了几篇引起海内外关注的文章。一是写了为《海瑞罢官》平反的第一篇文章。十年动乱后,吴晗能不能平反?《海瑞罢官》能不能平反?成了千百万人所关注的问题。但“文革”在当时还不能否定,替吴晗写平反文章要担风险。史学家黎澎找了几个大手笔,都因心有余悸而谢绝了。因曾与吴晗一起共过事,了解一些内情且对他深怀敬仰,苏双碧在经总编辑杨西光的同意后,写出了《评姚文元〈评新编历史剧“海瑞罢官”〉》一文,该文以通栏标题于 1978 年 11 月 15 日在《光明日报》第三版整版刊出,在国内外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效应。随后,为《海瑞罢官》平反的文章不断涌现。不久中央和北京市委接连为吴晗、邓拓和廖沫沙平反。为缅怀吴晗这位大学者,苏双碧和夫人还写出了 30 多万字的《吴晗传》,由北京出版社出版。

二是写了为遇罗克冤案平反的第一篇文章。遇罗克曾在姚文元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发表不久,写了一篇点名批驳姚文元的文章,文革初期还写了反对血统论的《出身论》,被当成反革命抓走,1970 年 3 月被杀害。苏双碧在发表《评姚文元〈评新编历史剧“海瑞罢官”〉》后,遇罗克的母亲找到他家,诉说其子的冤情,请求他作为名记者,为遇罗克伸冤。第二天上班后他就向报社领导说明遇罗克被杀的情况,怀疑是冤案,要求以记者身份去公安局查看档案材料。经报社领导同意,他去北京市公安局、中级法院调查案情,经过认真研究,认定这是个冤案,并以光明日报名义致函北京市公安局,后遇罗克案得到平反,苏双碧写出了文章《逆风恶浪中的雄鹰——遇罗克》刊登在 1980 年 6 月第 4 期的《新时期》杂志上。

1984 年夏天,光明日报社调整班子,一天正在南京出差的苏双碧被告知拟任理论部主任,已报中宣部批复。他连夜给编委会写了一封信,以缺乏组织能力和想多挤出时间搞学术研究为由,提出不担任此职务。后在总编辑杜导正的劝说下,才接受了任命。1988 年《求是》杂志创办前,中组部一位主管副部长找他谈话,宣布中央决定,要他去《求是》杂志任副总编辑。

在《求是》杂志工作十年间,繁忙的行政工作之余,苏双碧仍然坚持读书、思考,笔耕不辍。退休之后,他依然未放下手中的笔。光是从 1994 年到 2000 年,他就先后发表了 160多篇文章,出版了《洪秀全传》《沙滩问史》等四本书。直到现在,耄耋之年的他还在史学研究领域耕耘着。

苏双碧从一个学徒工,而成长为史学家、总编辑,关键在于他始终在读书、钻研、写作,不为任何困难所阻。这对我们难道没有什么启示吗?

(作者系外国语学院教师)